王澍把中國的奢華建筑稱為“驢糞蛋表面光”工程。外部光鮮,內部省錢,十年后就不能看了。 (曾翰/圖)
王澍,中國美術學院藝術學院院長,2012年因為獲得“建筑界的諾貝爾獎”普利茲克建筑獎,他才走進更多關注建筑的人們的視野。因為他是東南大學建筑系畢業,更多的南京人關心他,并知道他很“叛逆”。王澍的碩士學位論文《死屋手記》批判了當時的整個中國建筑學界,答辯時把論文貼滿了答辯教室的墻壁,還聲稱“中國只有一個半建筑師,楊廷寶是一個,齊老師(齊康)算半個”。前不久,擔任中國建筑傳媒獎評委會主席的他,在頒獎之后接受采訪,更是放言“2050年全部高層建筑都會崩坍”。雖然王澍很少設計住宅,雖然他選擇的建筑傳媒獎贊助商,和他倡導的“自然建造”格格不入、背道而馳,但王澍的觀點是關注人居,所以我們還是摘要專訪的內容。
中國建筑到底有沒有文化
太有文化,就是大家都張口閉口談文化,每個建筑、每個開發商都把文化掛在嘴邊,甚至把哲學家的話直接掛在廣告詞里。另一方面,我們對所有從日常生活和歷史中產生的東西,都極度蔑視和漠視,摧殘起來毫不留情。特別有文化,完全是虛假的;沒有文化,是非常真實的。
建筑傳媒獎贊助商為何選擇了房地產商
我很希望“自然建造”的觀念能對房地產商發生影響。但本質上,現在房地產的發展模式,和“自然建造”可以說格格不入,背道而馳。
我們最可能對房地產商產生的影響是,他們會拿自然的材料作為裝飾,然后粉飾自己,說自己有文化。也許還會出現很多房地產商,把“自然建造”當成高端、昂貴的項目來實現。但這都不是“自然建造”的初衷。
按我們的觀點,一個大樓盤,一定應該切碎成小樓盤。那地產發展模式就發生變化了。反過來說,中國的地產發展觀念也必須發生變化,因為它對整個社會、對文化是帶有摧毀性的發展。是消極的,不是正面的。
“2050年全部高層建筑都會坍塌”的判斷由何而來?
兩方面,一是整個地球的資源,是不能支撐這樣的發展和建造的。另一個,以鋼筋混凝土為主的建造技術,其實本質上是廉價、快速的建造技術,這些建筑一百年就完蛋了。
像深圳這樣的城市,我很憂慮再過50年,它會面臨特別嚴重的問題——全是建筑垃圾。混凝土到時酥掉,沒用了。拆掉它是極浩大的工程。
社會本身也在變化,大家開始回歸自然。互聯網作為一種分散性的技術,使得人們以往必須依靠高樓大廈才能解決的問題,現在變得不需要了。這種改變對現在的城市形態影響是致命的。還有環境因素,霧霾會逼大家逃到鄉村去,城市甚至會被放棄。市中心甚至可能荒蕪。
1960、1970年代,西方就出現過這種問題。中國的建造規模幾乎比西方大十倍,問題爆發會更嚴重。
不過中國最不可思議的,可能是我們以儒家為代表的溫良傳統。好像世界上發生過的事,在中國都不完全按曾經的規律發生。這也讓我很期待,看它到底會發生什么。但提前有些警惕性的反省,是非常必要的。
房地產不景氣對建筑業是好事?
是好事。建筑師會在原來那種特別舒服的商業化軌道上不得不減速,甚至停止,然后反省和思考。實際上在城市日常生活和傳統文化被破壞的過程中,大部分建筑師扮演了同謀和幫兇的角色。
王澍作品:南京三合宅
“自然建造”具體怎么講?
現在中國建筑界觀念異常復雜和混亂。大家在建筑學外圍——文化和社會觀念上討論得很多,但所有討論始終會回到“建筑學本身到底如何做”。所以我提出“自然建造”。
中國自己的建筑傳統,一向是“建造優先”,我們整個是一個工藝傳統。面對現代建筑“概念優先”的設計流程,傳統的消失就是不可避免的。如果不對現代建筑的一些基本做法進行質疑和反思、變革,我們說傳統繼承、地方性,幾乎都是空話。
不只中國,整個世界都存在地域性文化危機,還有環境保護、生態危機。在這方面,中國是沖突最激烈、強度最大的地方。我們社會發展速度最快,變化最大,作為社會變遷的前線,它碰到的問題是最尖銳的。這種狀態下,大家都有點浮躁、有點迷失。
我們希望建筑師們在這個方向上開放性地討論,通過作品反復實踐、推動。這方面,我們不落后于任何國家。
建筑師在“自然建造”中遇到的問題是什么?
一方面,可能有來自管理部門莫名其妙的規范。另一方面,公眾可能被洗腦,想要高樓大廈,你把原來的東西還給他,他根本不想要。
我就遇過這樣的事,談到傳統保護的時候,政府不想要,覺得麻煩、造價很高;老百姓不想要,覺得原來的生活不夠現代,不夠時髦。你就很孤立,要去說服大家,做非常艱苦的斗爭。我們就被迫變成了先知和啟蒙者。
一個好的建筑師應該有哪些堅持?
我反復強調真實性。一個建筑結構材料在使用過程中到底是真實地在使用,夸張地在使用,還是裝飾地在使用?在中國,這種使用非常多,而樸素、本質的使用非常罕見。
還有對社會問題實質性的關注。有些項目好像很關心社區、社會發展,但建筑學方案本身并未解決。
還有持續性,有的建筑師只是偶爾做和自然建造有關的設計。有的建筑師長期一貫地沿著這個方向在持續、深度地討論,這完全不一樣。
















